如果石頭是所有鄉(xiāng)土記憶的具象,即使它們成為房屋、甬道、門樓,這個地方也是沒有出口的。
無法節(jié)制的野草和自生藤是無法拒絕的空氣漫灌眼鼻,青石臺磴抵延著廢舊的門,腳手邊叢生的蕁麻是這個地方外露的野心,被遺忘的不甘,有口無心的自嘲。院庭相接,穿門過戶,大理銀橋鎮(zhèn)鶴陽村像是蒼山腳下一爿低矮的石墻,楊氏三甲是在墻上刻意保留的豁口,可以窺見山的側(cè)影。

楊氏三甲不是一個單獨的院落,而是由七十余戶、二十七院構(gòu)成的鄉(xiāng)村聚落,它稍顯怪異的名稱應是源自舊時的“保甲制”。楊氏三甲中大多數(shù)院子都是空置的,抬眼看山墻的時候,石頭是裸在外的青白骨殖,也能叫人一眼看穿戶中人曾經(jīng)的心神寄繞,活綠的仙人掌狂妄生長,它們是齒縫間未盡的話,民家人(白族)都信,它能驅(qū)邪化煞。走在時間細窄的通道中,關于生活所有的念愿都是手中抓握的沙,攥得越緊,流得越快,及當攤開雙手,一無所有,才能接捧或微或巨的天光。依山居止,壘石為屋,楊氏三甲的院落是經(jīng)年蟄伏的活物,只不過是十年一止,百年一動;而在這些活物的身上,有條石片石卵石共同構(gòu)成的鱗甲,是從前鄉(xiāng)居貧乏生活的取用之道。

楊氏三甲所在的鶴陽村是一個與蒼山近而不狎,與洱海遠而不疏的中間區(qū)域,每一顆石頭都和蒼山有著莫大的關聯(lián),每一股溪流都與洱海暗通款曲,或者說,這里的墻上藏著密鑰,石磚瓦臺,石頭和草都是收放由人的故事。對面逾墻的樹草跟石頭應該是交淺的新識,青石未出口的話,我見過你父輩枯發(fā)上竄飛的野鴉,也被你豐肥滴淌的綠意洗過昏花的雙眼,如果墻上有字,應該寫:蒼山下的無言之美。楊氏三甲的院門口,石板上的絨苔是神明戀世的凡心,石板下盈涌的清水是蒼山偏愛的私心,假如有多余的注釋,大概是:萬物容融、天地相合。水邊有石壘的臺案,有人把隨身物暫歇在臺上,抬頭是幾戶民居,院墻上有齊整書寫的村約,陽光就權(quán)作是天地編織人情人事余下的手溫。

蒼山作為山脈的自然空間延展性決定了楊氏三甲作為古民居的人文空間延伸性,于是,在建筑群的深處發(fā)現(xiàn)別樣的新色,那些從外觀上幾不可辨的客棧、書店。這幾年,因為疫情,有的人走了,有的人來了,去留之間,讓整個大理擁有了一種后天形成的性格,游走于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又在山海間投射下一域不明的光影,有人試圖用刻刀、畫筆、線譜勾填它的輪廓,于是,有了不同底色的村落。當我們暗自以“旁觀者”視角看見鶴陽村,從故鄉(xiāng)到他鄉(xiāng),從一個古村到另一個小鎮(zhèn),距離足夠遠也足夠近,比之雙廊、喜洲,它的原始特色并不突出,也恰恰是這種“不突出”,讓它最大限度地保有了自己的地方性?;蛟S,這會是屬于蒼山的另一個別傳,回到18、19世紀的中國村落,保持著大理原始村落的木制及磚瓦結(jié)構(gòu),溪石結(jié)廬,風泉滿院,鳥啼深樹,花落明窗,看閑書做閑人,或者穿鞋出門,從門前的小路直下就是銀橋菜市場,在時間的縫隙尋找鄉(xiāng)居生活的側(cè)影,在蒼山的眼皮子底下還原一個最初的大理。
來源 大理日報
責編 龔怡丹
審核 李元